讀完這本小說,首先我要說的是我喜歡這個故事,因為它是以一位 15 歲少年的視角去感受世界、人生、命運。我們都經歷過 15 歲的狀態,充斥著迷茫、困惑和魯莽,也滿懷不安、無力和空虛。我想,如果我 15 歲就看了這本書,可能看不懂,但是會獲得鼓勵,會加固尚不穩定的精神世界;如今,22 歲的我看了這本書,不早也不晚,正好是站在社會大門,獨立生活的開端,同樣充斥著迷茫和困惑,但是穩定的精神世界正給自己傳輸足夠的安全感。喜歡書裡探討的兩個話題:
一、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似乎很少聽長輩們談論「活著的意義是什麼?」,但是少年人特別喜歡探討這個話題,凡事都想先問一句「為什麼?」,為什麼要學習?為什麼要工作?為什麼要買房買車?為什麼要結婚生子?人活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麼?這都是我 15 歲時不理解的地方。
越長大越會發現,所有自以為獨特的見解和見識,已經被前人無數次提及並有可能更深入的思考過。那么問題來了,誰是第一個思考及此的人?如果一地雞毛是人生的常態,那為什麼還要思考那麼許多,再怎麼不留遺憾到頭來只怕是遺憾的想去死了;如果擁有令人吃驚的了不起的想法的是你一個人,那麼在深重的黑暗中往來彷徨的也必是你一個人。
田村卡夫卡君,佐伯,中田,櫻花,他們所對應的也就是兒子,母親,父親,姐姐,但在小說中,他們四個是毫無血緣關係甚至有的連互相都沒見過的「家人」,而將他們聯繫到一起的甲村紀念圖書館就是他們命運所交匯的特殊的、固定的、個別的場所,它不是「隱喻」,它只是一棟無可替代的、需要有人看守記憶的圖書館。而這些人物都在整個命運的交織中產生了碰撞,村上似乎通過這些似有似無的「隱喻」來給我們揭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當田村卡夫卡對佐伯說到:"我不知道活著的意義" 的時候,佐伯給的建議是:” 看畫,聽風。 是啊,「** 看畫,聽風」,** 活著的意義就在其中。
二、命運是什麼?#
當然你一讀即可知曉,主人公田村卡夫卡君不是隨處可見的普通少年。
他幼年時被母親拋弃,又被父親詛咒,他決心「成為世界上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他沉浸在深深的孤獨中,默默鍛煉身體,輟學離家,一個人奔赴陌生的遠方。
無論怎麼看 —— 在日本也好,或許在中國也好 —— 都很難說是平均線以上的十五歲少年形象。儘管如此,我還是認為田村卡夫卡君的許多部分是我又同時是你。
年齡在十五歲,意味著心在希望與絕望之間碰撞,意味著世界在現實性與虛擬性之間游移,意味著身體在跳躍與沉實之間徘徊。我們既接受熱切的祝福,又接受兇狠的詛咒。
田村卡夫卡君不過是以極端的形式將我們十五歲時的實際體驗和經歷過的事情作為故事承攬下來。
從村上的這番話中,我們已經了解到田村卡夫卡不同於普通少年,他不但幼年時就被母親拋棄,還被父親詛咒。父親對他預言道「你遲早要殺死父親,遲早要同母親交合」。
而正是為了掙脫這個預言和這個詛咒,田村卡夫卡君才在小說的一開始,也就是十五歲生日的時候離家出走,以孤立無援的狀態,投入到成年人世界的驚濤駭浪之中。看到這裡,會困惑:為什麼父親的這個預言,聽上去如此荒誕可怕?其實這是為了表現命運強大且無常的極端化,村上在此借鑒了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
俄狄浦斯出生前,父王從阿波羅神那裡得知將來這個孩子會殺父娶母,於是將出生不久的俄狄浦斯拋棄在峽谷裡。不料嬰兒被老牧人救起,並由另一位國王和王后收為養子。俄狄浦斯長大後知道了那個可怕的預言,為了避免預言的實現,離開了以為是自己親生父母的養父母。在逃往忒拜國的路上,俄狄浦斯同一夥陌生人吵架,打死了一個老年人,而那人正是他的生父。到了忒拜後,他為百姓除掉了人面獅身的女妖斯芬克斯,因此被擁戴為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娶了前王后,即他的生母為妻。至此,那個「殺父娶母」的預言全部應驗。真相大白後,他的母親羞愧自殺。他也刺瞎了自己的雙眼,自願放逐。在俄狄浦斯身上,體現的是命運的極端,表現了命運的強大和善良英雄的毀滅。命運之所以強大,一方面是因為它是無可選擇的,就如書中所說,「不是人選擇命運,而是命運選擇人」;另一方面是因為命運有時是荒謬和邪惡的,甚至安排人去做「殺父娶母」這種有悖倫常的事情。
** 那麼,回到村上的小說,主人公田村卡夫卡逃脫了他的命運嗎?從他父親的詛咒中掙脫出來了嗎?** 就殺父這點來說,田村卡夫卡在離家出走大約十天後,他的父親被人殺死在東京自家書房裡,而他當時則在遠離東京的高松市。可是奇怪的是,那時他的 T 恤黏乎乎沾滿了什麼人的血。於是他懷疑自己有可能通過做夢,遠程地殺害了父親。那么,田村卡夫卡到底有沒有殺死他的父親呢?按照村上的設計,這是肯定的。村上說:在我設想的世界中,類似遠距離殺死父親這樣的事莫如說也是自然主義現實主義的,也就是說,是可以在現實中存在,在現實中發生的。所以,例如小說的另一個人物中田殺人了,但是卡夫卡手上卻沾了血,這是絲毫不足為奇的。問我為什麼這樣,我也說不好,反正是理應有的事。
但是,到底是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村上的回答是:因為故事 / 小說就是要在超越解釋的層面表達以普通文字所不能解釋的事情。
這聽上去似乎不太好理解,其實村上想表達的,小說的目的不是通過文字來表達我們日常生活中出現的事情,那些我們很容易理解的事情,而是應該表達更深的東西。這可以說是理解村上作品的重要一環。也就是說,** 我們需要放棄現實的標準,放棄客觀事物的依據,完全沉入自己的內心以及潛意識王國,才能真正去理解這些看起來離奇古怪的事情。** 一旦我們做了這樣的嘗試,就發現其實它們並不離奇古怪,而是自然且正常的。
但是,幸運的是卡夫卡遇到了很多相信他的人,卡夫卡自我意識的覺醒,是他終於直面詛咒和試圖背叛命運的契機。接連實現詛咒之後,他試圖用主動迎合命運來逃離命運,殊不知這樣疊加只會加重命運的重量。烏鴉還在身後叫著,而未知在前方。他終於明白不能以惡除惡。他選擇只用一個空殼面對惡意。他捨棄了一切有形之物,於是任何惡意再不能傷害他。
用烏鴉的話說,他終於成為了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即使是一半的影子,他們也感染著世上的光。如卡夫卡遇到了大島,如中田遇到了星野。大島是完整的人,卻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完整。與生俱來少數性的性別性向使他對世間草木都懷著赤誠的溫柔,又不帶偏見地將男女的感性理性使用的恰到好處。是他毫無顧忌的接納、引導,才讓卡夫卡殘留的影子有了充盈的意義。他用音樂、小木屋與圖書館,為卡夫卡建立了真正與現實世界的聯繫。
而中田卻拯救了星野。這個年輕普通的卡車司機,毅然跟著來路不明的中田老人來到四國奇遇。小夥子的人生普普通通,每一天不過是重複之前的一天。他渾渾噩噩的空殼生活在幫助中田後突然有了意義,不管是尋找入口石還是什麼聽上去荒謬的事情,他都作為一個實在的人被需要著。中田的一半影子並未隨著死亡而散落,而是到了星野的身上繼續延續。其實更早一點,早在星野第一次聽大公三重奏,或早在星野第一次想起阿爺時,生命的融合就已開始。
所以海邊的卡夫卡的世界如此乾淨。六月的風,遠方的海,少年與畫,少女與沙灘帽。我從來不知道夏天可以這麼美。它的炙熱被沖淡了,在白色細碎的沙粒中,同時間一起降低飽和度,變成有形的溫柔。
於是到這裡我漸漸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卡夫卡的救贖。為了填補他失去的影子,中田履行了職責打開了入口,佐伯填補了回憶修補她留下的傷口,大島提供了收容讓少年找到落點,而星野小子終結了罪惡讓卡夫卡終於了無牽掛。他們或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但是命運安排他們一起努力,將生而有缺陷的十五歲男孩從毀滅的邊緣拉回實體世界,繼承一切回憶,站在現實的風口,成為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
也正因如此,才不能刨根究底地一定要給每個人物每個物件安一個什麼真實意義。魔幻現實不就是這樣嗎。父親、琼尼沃克、山姆士、白色長蛇究竟是什麼物種,有怎樣的關係,都不是什么要緊的大事。要在虛無中尋找真實,就不能通過給虛無的本體賦予真實的代表來找到真實。它們是內心的影子,是靈的惡,是風中的貓叫,是一切一切無形的隨時準備溜入入口的東西。是卡夫卡、中田盡力逃離並想打敗的東西。
那要如何救贖呢?
看到最後我才恍然:果然是愛啊。救贖世界的惡的任務最終濃縮為救贖一個十五歲少年。是十五歲佐伯對戀人的愛,救贖了回憶中的靈魂。是五十歲佐伯對兒子的愛,救贖了活著的少年。
這個現實世界上有人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因此,請你一定從虛無中掙脫出來回到陽光下。回憶裡有牽掛,可現實中有未來。我感覺文字再如何描述我目前的感受都了無意義了。就像卡夫卡與母親的和解。他不需要將母親叫出聲來,可是相信、堅持,讓救贖終於有了力量。這份力量支撐著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在中田開啟的命運上,帶著對佐伯的回憶,在現實的道路上勇敢走下去。
「從沙塵暴中逃出的你已不再是跨入沙塵暴時的你。」
「不久,你睡了。一覺醒來時,你將成為新世界的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