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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川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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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者的崩壞是野獸的絕叫——《絕叫》

✍🏻 熟悉我的朋友知道,我非常喜愛日本的推理倫理小說,因為我很欣賞日本作家喜歡使用直白露骨的語言去敘述,讓人戰慄、震撼,讓讀者能夠在一步步地挖掘中意識到人性的不堪。本次讀書週,我閱讀了日本小說家葉真中顯創作的《絕叫》,被其敘述方式和巧妙的邏輯設計深深折服。

《絕叫》是日本新銳社會派推理作家葉真中顯創作的推理小說,講述了女主人公陽子在平庸懦弱的表象之下,隱密的跌宕、罪惡人生。該書揭露常被人們忽視的社會問題,深刻而引人深思,刻畫人物思想的變化細膩而一針見血,以陽子的離奇經歷,連線了日本四十年來社會變遷的各種縮影,是日本近年來具有代表性的優秀推理小說之一。

故事的大綱大致是東京一名年約 37 至 40 歲的獨居女子,被房東發現死在獨居的公寓裡。其遺體遭屋內的 11 隻貓啃食,遺體已慘不忍睹,連貓也全數餓死。根據警方推斷,死者距死亡時間已至少有 5 個月之久。由屋內的遺物得知住戶為鈴木陽子,似乎是孤獨死。而在女刑警奧貫綾乃的調查之下,發現這背後的一切隱藏著更多的悲劇和故事,而這些都與一個名為陽子的女人息息相關。

從我的角度來說,這本小說是以推理小說為皮的倫理小說,或者說是社會派推理小說的典範,因為整個小說的敘事是結合第二人稱和第一人稱三個視角去變換敘事的,而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原因卻涉及到家庭、人倫、社會三方的糾葛恩怨。主人公陽子的一生可為悲慘和壓抑,從 “童年不被母親喜愛甚至厭惡”,成年後又恰逢日本泡沫經濟崩潰,父親失踪,家庭破碎,經歷失業,淪落到街頭娼妓,作者用了最克制平和的筆調敘述最扼腕腐敗的人生悲劇,疏離、乾脆利落的敘述不帶多餘情緒。小說最具特色的自然是結合第二人稱和上帝視角的交叉來展開,所以讀者能夠很直觀的了解陽子的一生、警察奧貫綾乃調查的經過以及整個社會大環境的變化,而也正是得益於這種獨特的敘事手法,主人公的情感變化和價值觀的崩潰能夠全部暴露在視野之中。當我深深共情於陽子悲慘的一生,甚至自認為逐漸理解這一切的原因,覺得 “開頭死在公寓的女人就是陽子的時候”,作者卻在最後的推理中給了我當頭一棒,殊不知原來這一切的惡也源自這最悲慘的陽子。

敘述視角的第二時空是女警官綾乃,筆墨頗多,一再得描寫這位女警官追查線索時的心理變化,多次提到女警官與陽子女士的經歷相似之處,以為最終會交代一個女警官像樣的結局,像很多正邪對立的推理小說一樣,罪惡終將繩之以法,但葉真中顯並沒有使用如此主流或者說有些俗套的結局,故事在陽子黑化後殺掉困擾她一切的人後,戛然而止,追蹤的解謎者與暗處的設謎者從頭到尾都是錯開時空交鋒的,警察綾乃是否會一直追查下去呢,我們無從得知。

看完後,我再去看網上書友們的推理和解釋,才發覺,原來這裡面還有很多讓人直呼精妙絕倫的設計:

陽子女士利用可憐的前同事假死脫身開啟了 “第二人生”,聯想尾聲,已是橘堇身份的陽子女士說要去整容,建立一個自己的 “避風港”,與漂亮面孔的女店員為女警官解釋自己開咖啡店的初衷是 “為無家可歸的人提供避難所” 相契合。或許這就是小說異於現實的精彩之處,罪孽深重的女主角帶著驚天秘密改頭換面回到自己的老家舊址,舊址上新蓋起的白色公寓體面純潔,象徵著她燦爛良善的第二人生。

陽子所經歷的所有事情都是在使她 “成長”,只是如前所說,這種成長並不總是是朝著正確的方向,大多數時候,是一步步走向深淵的歧途,然而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作者展現的是一條絕地逢生、觸底反彈的救贖之路。在經歷無數的欺騙和傷害,陽子最後完全淪落到出賣肉體為生,但是這個時候反而是她人生的真正轉折點,因為在日復一日的蹂躪中,她終於放下了 “尊嚴” 這種東西,這是可悲的嗎?放下我們作為局外人虛浮的正義感吧。對於她來說,這並不是可悲的。她徹底將自己他者化,原本她認為愛情至上,然而現在她不再感受到那種恥感和無能為力的自尊心之間致命的撕扯,當一件曾經珍愛的事物被反復給予、剝奪、消耗,那麼它就會變得一文不值,她獲得了某種程度的 “自由”。她將愛與性分開了。當神代一夥人對她進行強姦差點要她性命的時候,她索性把愛與性揉作一團,全部丟棄了。

在這種視覺置換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四十年以來的宿命,當無數個男人趴在她的身體上發洩自己不堪的慾望的時候,她終於能 “反觀諸己” 了。這是她覺醒的時刻。在神代家的生活是對她過去原生家庭環境的低劣化、極端化的重演和戲仿,她無意識間獲得了她之前從未有過的主體性,只是這種主體性是扭轉的、作為工具的主體性。她不斷地回到自身,讓自己處於絕對的貧瘠之地,愛是假的,婚姻是假的,家庭是假的,她不再有任何的自尊心和道德心了,工具不可能有道德,工具有道德才是大逆不道的。就像希特勒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學會了對生命的漠視一樣,陽子也在這種被侮辱和損害的處境中學會了對一切道德和正義的蔑視。

合上書,脫離小說中邏輯推理和詭思巧計,這部小說涉及了很多現實問題,是 1973-2013 日本四十年的社會背景的映射,泡沫經濟的崩潰、原生家庭的悲哀、重男輕女的觀念、家暴、孤獨死、校園霸淩、職場 Pua、高利貸、傳銷騙保、消費主義與援助交際等等問題。而陽子,從一個人畜無害甚至自卑的乖乖女最終轉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狠心對同事下手,費盡心機攢財謀命的惡女,正是在如此多的問題和背景下催化產生的結果,而陽子這跌宕起伏的經歷也反映出身處在這種背景下的人性的多元化和變異的不可預知。

絕望的不是墜落的每一步,而是每一步的理所應當,《絕叫》之所以取名 “絕叫”,我想是經歷了如此悲慘悲哀的平庸之人發出的最後一聲,而在這之後,他會化身為沒有倫理道德的野獸,發洩著對社會的控訴和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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